李公公翻着小册子,“前日梁妃娘娘送了亲手织的丝帕,昨日送了亲笔的画像……”
殷烈冷声,“这女人倒真没完没了了。”
“顾妃回送了什么?”
“回皇上,顾妃娘娘回赠了煲仔汤,四喜丸子,挂炉猪肘,梅子酥,翡翠糕……”
殷烈重新拿起奏折,哼道,“一些吃食罢了,也没什么。”顾思绵对她不上心就好。
顾思绵的字,殷烈比谁都清楚,张牙舞爪,她才送不出去。
李公公翻着小册子,“……顾妃娘娘送的,都是顾妃娘娘爱吃的。”
殷烈:“……”
李公公老手一抖,皇上手中的奏折已经碎成纸渣渣了。
“……”
不同于皇上的愤懑,太后知晓后很是喜成乐见。
梁妃也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,户部侍郎梁光禄的长女,梁光禄在先帝时就忠心耿耿有本分有才能,梁妃也同她父亲一样,宠辱不惊,条理分明。
太后很是常将后宫大事交给她处理,这下见梁妃这般照顾绵儿,同绵儿交情颇深,更是内心中意她几分。
绵儿是太后为皇上选的皇后,但太后再怎么疼爱,也知顾思绵的性子并不适合皇后位。
后宫这般暗潮蜂拥的,若有梁妃在旁辅助绵儿管理后宫,也倒是良计。
这么想着,一连数日,在众妃嫔晨昏定省后,太后就会将梁妃和顾思绵一同留下。
妃嫔们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有些之前和梁妃好的,转而投进了徐婕妤的小团体,有些还在张望,有些干脆就对梁妃讨好顾思绵的举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还留在梁妃身边。
太后每每送两人离开,斟着茶,总得夸一句,“这梁妃真真是个明事理的女子。”
嬷嬷在一旁捶腿。
花公公替太后倒茶,“奴才斗胆,顾妃娘娘性子软,就算上高位也易被欺负,梁妃娘娘这般护顾妃娘娘,若以后上高位不仅镇得住后宫,也会待顾妃娘娘好。”
太后斜眼,“哀家的绵儿,自然是做高位的人!谁敢欺负?!”
花公公一哆嗦,立马跪在地上,“奴才多嘴!奴才多嘴!奴才也是为娘娘们着想……”花公公见太后没翻脸,继续道,“……皇上留寝在灵霄宫已有足月余日,可……顾妃娘娘似乎还没有任何反应,景王爷都有三个孩子了,皇上却一个子嗣都没有……奴才想,是不是顾妃娘娘的缘故……”
太后神情肃穆,手指攀在太妃椅上的扶手磨搓片刻,长长叹口气,“你说的也是……绵儿的肚子也是不争气,哀家盼龙孙都盼多月了……”
“奴才斗胆……梁妃娘娘同顾妃娘娘交情这般好,若是梁妃娘娘怀上……”
“胡闹!哀家的长孙怎么能由其他人怀!”
“奴才该死!奴才该死!奴才只是想替太后娘娘分忧,皇上子嗣一直是娘娘的心病,奴才也忧心……这才急了嘴……”
花公公自扇巴掌,“奴才真该死!”
“好了!停下……”
太后揉揉眉心,“你说的也不无道理,皇上没在景儿前有子嗣已是大过……这还一直空缺下去,成何体统!若不封嫡子就无碍,以后皇上要是宠幸其他妃嫔,让哀家不重眼的留下长孙,那才膈应哀家呢,倒不如让梁妃来,只要以后绵儿的孩子是太子就无妨……”
“明日宣个太医去趟灵霄宫,单独宣梁妃来一趟慈云宫见哀家。”
花公公起身,“嗻。”
太后眯着眼,敲着太妃椅扶手,“……皇上那边,哀家也得想个法子。”
夜幕。
灵霄宫。
顾思绵躺在床上把玩着手中的水粉锦囊,细细翻看。
到了睡觉的点,皇上却还没来。
顾思绵往往常皇上睡的位置靠拢,小脸埋进松松软软的被褥,手上还捏着梁妃送的锦囊,小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了。
今天梁妃送了个锦囊,碧果递给顾思绵时都赞不绝口,“梁妃娘娘的手可真巧,女红肯定很厉害,这锦囊可是祈福庇佑的好宝贝。”
祈福庇佑?
顾思绵想起了皇上,她看过皇上手掌一道横断掌心的刀疤,是皇上少年时征战断剑的痕迹。
那么长那么深的疤。
顾思绵看得心惊肉颤,皇上却能轻描淡写地一两句说过。
……当时得多疼啊。
顾思绵摇摇锦囊,迷糊着困眼,祈福庇佑真的有效果吗,她要是自己做一个,以后皇上就不会受那么疼的伤了吧。
…………
殷烈进寝殿时,顾思绵正窝在本该是自己的位置上,睡得四平八稳。
殷烈失笑,走近,刚将人挪进怀里,便看见顾思绵手里攥得紧紧的水粉锦囊。
“梁妃娘娘送了个亲手做的锦囊……”
脑海里闪过李公公的话。
殷烈伸手将锦囊从顾思绵手里拿出,丢到一旁案几上。
“……有这么喜欢吗?”
顾思绵在睡梦中感受到暖源,往殷烈怀里缩了缩。
殷烈低头,在顾思绵发顶蹭了蹭,声音暗哑,“……像朕心悦你这般,心悦她?”
古代女子相恋称磨镜
男子相恋称龙阳,断袖……
感觉皇上像个缺爱的大孩子,纯属想太多哈哈哈
太后不疼,绵绵不爱(假的哈)
第16章 中毒
花公公带着李太医到灵霄宫时,顾思绵正在案几上穿针引线。
“娘娘,不对,要往这里穿……对,就是这个边……不对不对………娘娘,线要收紧,收紧针脚才能密……”
碧果一旁细细指导着。
顾思绵圆脸皱成一团,眼睛紧盯着手上的小块绸缎,捏着细针的小手笨笨拙拙地,认认真真地绣着花。
“顾妃娘娘……”花公公尖尖的嗓音开口。
“嘶——”顾思绵抬头分神的功夫,细针刺到了自己的食指。
碧果心疼地“哎呦”一声,她从刚刚娘娘执意要自己缝制锦囊就担心到现在的,果然还是发生了。
顾思绵立马将冒血珠的食指含进嘴里。
碧果忙起身要去拿药膏。
“臣来。”花公公身后的李太医上前,行到案几前,利索地摊开药箱,拿出伤膏棉布,“娘娘,手。”
顾思绵边探出手边看碧果:这人谁呀?
碧果朝娘娘摇摇头,看打扮是太医,应该是宫里太医院新进的。
花公公上前,“顾妃娘娘,奴才奉太后旨意,请李太医替娘娘调养调养身子。”
顾思绵看着食指上红紫的膏药,“本宫身体无恙啊。”
“回娘娘,最近寒气冷重,有娘娘身体欠安不适多日,太后不放心,让李太医给娘娘瞧瞧,好预防些许。”
顾思绵歪歪头,想不出话有哪里不对劲,探出手让李太医把脉。
良久。
李太医微微侧头,和花公公对视一眼,几不可见地朝花公公摇摇头。
“娘娘身子无大碍,只是有点内虚,多出去走动,多进补,臣开几门除寒去湿的药,喝些时日便可。”李太医道。
花公公带李太医离开后,碧果抖着李太医留下的药方单子,扫着上面的药材,自言自语: 娘娘平时补得还不够多吗?
顾思绵继续捏着细针绣月季。
顾府的大老爷们把顾思绵捧在手心里长大,就连逼顾思绵学琴棋书画的顾大哥都没想过让小妹碰女红。针针线线的,有何可学?顾府上下宁愿将人护着一辈子,也没想过让小妹学什么女红替他人做衣裳做针线。
这就导致了,顾思绵花费了一上午,收获了一朵歪歪扭扭的红月季,和满手被针扎到的的血点点。
碧果心疼死了,替娘娘边抹药边碎碎念,“娘娘何苦,奴婢来就可以了……瞧瞧这小手,待会拿筷子得疼一阵了……”
顾思绵听不进去,瞧着案几上的还未缝制好的锦囊,咧嘴笑得眉眼弯弯。
午膳。
今日太后邀皇上去了慈云宫,皇上已经提前给顾妃娘娘在御膳房备膳了,李公公来吩咐顾妃先行用膳,顾思绵将针线篓子交给碧果,坐餐桌上啃着苹果等御膳房送膳。
御膳房的膳食未等到,梁妃的贴身婢女清竹先到了。
清竹是来送梁妃昨日刚做的画,就算宫里都传娘娘与顾妃交情多深多好,清竹依旧看顾妃娘娘不得劲,总觉得自家娘娘就是高顾妃一等。
“我家主子昨日彻夜未顾妃娘娘画的,望顾妃娘娘赏眼收下,莫辜负梁妃娘娘的心意了。”
碧果虽然对梁妃有所改观,但对清竹依旧讨厌。
没规矩的奴才。
碧果朝清竹翻了个白眼,替娘娘收下画作。
顾思绵好奇地探头要看画作,碧果笑,赶紧替娘娘展开。
半尺宣纸上,凌云鬓,碧玉簪,灵动眸,娇俏鼻,粉嫩唇,微微婴儿肥的脸上,两只浅浅梨涡。
碧果半天没合上嘴,“这是……娘娘?”
顾思绵眨眨眼,“这是……我?”
碧果不得不感叹,“梁妃娘娘手艺巧,连画作都一等一啊。”这般活灵活现的肖像,都比得上宫里的画师了。
顾思绵很兴奋,接过碧果手里的画作,上瞧下瞧,像个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。
碧果一旁笑眯眯着眼,“娘娘,这次送什么回礼过去?”
恰巧御膳房过来送膳。
“瓦罐汤!”顾思绵道,“有个御厨做得特别棒。让梁姐姐也尝尝!”
碧果笑着应下。
慈云宫。
午膳结束,太后又将皇上留下品茶。
花公公斟上茶便和宫人一同退下。
殷烈静静抿茶,等着太后开口。
“景儿去了北疆军场多久了,可有递消息回来?”
景王在太后寿宴结束后就回了封地,没几日便带着皇上的圣旨去了北疆。
尽管临行前,景王同太后诚恳地说了此行全属自己的意愿,太后仍是怪罪于皇上。硬生生同皇上冷了几日,也没再提过景王的事。
今日却拿景王当了话头,看来接下来的话八成是逆耳之言。
殷烈神色凛了凛。
太后斟着茶,慢条斯理道,“景儿身子骨弱,皇上也是知晓的……哀家明白皇上也是宠他才任由他任性,但哀家不放心,景儿不是练家子的,也没有沙场的经验。北疆邻蛮族,万一哪天蛮人又攻进来,景儿有个万一可如何?”
“景儿自己做的选择,是生是死都该自己负责。何况,生为大殷之子,为国战死是多少将士的荣耀。母后若实在不放心,朕下旨唤他回封地当他的安分王爷便可。”
太后眉一皱,她若强行让景儿回来,景儿肯定会生自己的气。何况,今日她的目的本就不在景儿身上。
“皇上说的理,哀家都懂。但哀家的理,皇上为何就不懂?”
“母后直说无妨。”
“先帝在时,开花散枝,皇室儿孙满堂,天伦之乐,极尽融融。怎么到了皇上这,皇家的血脉便非断了呢?莫说慰问先帝在天有灵,哀家生时能享哪怕一点天伦都是恍若梦中。”
“哀家从未逼你,谁让后宫佳丽三千入不了皇上的眼呢,如今有个入皇上眼的,哀家离天伦之乐还是那么远。”
“哀家还能熬得过多少个寒冬,皇上可懂哀家的理?”
殷烈淡淡抿了抿茶,“朕有数,母后不必忧怀。”
“皇上真知数,哀家也不必苦等了数年!”太后放下茶杯,“绵儿哀家是万分疼,但如今冬天都快过了,绵儿肚子还是没有消息……哀家心里能不急吗?”
“哀家跟你直话说,梁妃同绵儿关系近,皇上中意不了其他妃嫔,梁妃总可以了吧!知礼明淑,端庄有德,哀家也不要求皇上多照顾她,哀家就求皇上宠幸她一回,若是有荣诞子,算给哀家一个圆梦。若是梁妃无福分,哀家从后也不再提,如何?”
殷烈被太后的话气笑了,“母后,不就是想让儿臣留子嗣。”
太后硬气,“是!哀家就是要抱龙孙!”
皇上扫开衣摆,起身准备离开,淡淡道,“儿臣定如母后所愿。”
太后看着皇上的背影,眉头依然舒展不开。
暮时。
顾思绵终于缝制完一个锦囊,碧果比娘娘还开心,终于不用守着娘娘担惊受怕了。
顾思绵想着不能让皇上看见,环顾四周,想着要想将它藏哪里。
殿在匆匆跑进一公公。
碧果认出了是之前托他帮娘娘出宫换银两的小公公,忙上前。
小公公唤小平子,几日前从杂物处调到了太医院打下手。
“小平子,怎么了?跑得这么急?后面有老虎追啊?”
小平子没空理会碧果的逗趣,甚至没顾得上给娘娘行礼。结结巴巴道,“不好了,不好了,梁妃娘娘中毒了,玉泉宫刚传了太医,皇上和太后都过去了!”
“中毒?梁妃娘娘怎么这么不小心……”
碧果还没说完,小平子急忙忙地打断,“不是的,不是……太医说梁妃娘娘是食物中毒的,是,是顾妃娘娘送的瓦罐!”
“胡说!”碧果瞪大眼,“这怎么可能。”
小平子也很苦,他一听太医在那里同皇上太后说,就赶紧溜出来跑灵霄宫给碧果她们通报。
顾思绵脸色苍白,“……我去看看。”
“娘娘,现在不是去的时候……现在玉泉宫里大家都说娘娘的不是啊……”小平子阻拦。
顾思绵不听,执拗地往外跑。
“娘娘!”碧果赶紧跟上。
小平子原地跺跺脚,赶忙追上去。
玉泉宫。
顾思绵发鬓跑得有丝凌乱,喘着气进去。
里头是嘈杂的声音。
清竹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尤为响亮。
“……皇上为娘娘做主啊……娘娘平白无故,娘娘待顾妃娘娘亲如姐妹,如今就快毫无声息地躺在床……太后娘娘,万岁爷……为娘娘做主啊……娘娘好苦……”
皇上清冷的声音不耐,“朕让你说经过,再废话,朕先治你伺候有疏的罪!”
清竹抖抖索索,不敢嚎啕了,一抽一抽,“……娘娘喝了顾妃娘娘送的瓦罐……就……就倒地了……娘娘原本……”
“顾妃娘娘……”外头李公公声有难色道。
顾思绵进了屏风后,一眼就看见跪地的清竹,一旁由嬷嬷搀扶着的太后,还有凌然如松背手而立的皇上。
“绵儿……”太后叹气般地唤了声,“绵儿怎么糊涂了唉……”太后还想说什么,但想起刚刚李太医说的梁妃差点就撒手人寰的话,又止住了话头。
差点就是一条人命啊。
太后晚年信佛,罪孽之事最看不来。
“……哀家,不管了。”太后让嬷嬷搀扶着出了殿,径直从顾思绵身侧走过。
殷烈侧头盯着她,顾思绵无措地睁着圆眸,全神往床榻出看,似乎想知晓梁妃的情况如何。
“……就是她,就是她!害死了娘娘!是顾妃娘娘做的!”清竹看着顾思绵,颤抖着手指着她,尖声嚷起来。
“住嘴!”殷烈狠戾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婢女。
两旁宫人上前,一人扇了清竹一嘴巴子,一人将布帕塞进她嘴里。
“把顾妃娘娘带回去,没朕的旨意,不许出灵霄宫一步。”殷烈道,眸中一片冰冷,“朕自会给这事一个公道。”
“……我……”顾思绵一开口,便哽咽住,豆大的眼泪滑下,顾思绵抬袖擦了擦,在李公公温声再三请下,揪着衣袖往回走。
第17章 真相
灵霄宫。
殷烈踏进殿时,殿里静而闷。
碧果一脸愁容地守在屏风外,看见皇上,赶忙墩身行礼。
“……皇上,娘娘是无辜的……娘娘碰都未碰过瓦罐,全程是奴婢经手的……要是真有毒,也是奴婢下的……请皇上明察,还娘娘清白……”碧果哽咽,泪流满面,低垂着头。
“朕会查清楚。都退下到殿外侯着,无朕令不得入。”
碧果擦擦泪和其余宫人应声退出殿,顺手带上了殿门。
屏风里头,床榻处,缩着一小团人儿。
殷烈走近,甚至能听见微弱地哭累般的抽泣声。
顾思绵感觉到脑袋瓜上一暖,从被褥里抬起哭花的小脸。
玄纹龙袍,冷峻颜。
顾思绵扁扁嘴,红肿的眼里又滚落出豆大的泪珠。
殷烈见过顾思绵哭很多回,耍赖的,委屈的……但如今日这般无声地掉眼泪,还是头一回。
头一回让他心脏如同被扼制般窒息难受。
殷烈总算明白,为何史上总有那么多耽溺美色而误国的君王,心尖人掉泪蹙眉,真恨不得拱手江山换美人一笑。
顾思绵感觉脑袋上的大手,缓缓移下来,常年握剑磨出粗茧的拇指,抹去自己眼下的泪珠。
粗糙的茧磨得脸疼,顾思绵吸吸鼻子,侧头避开。
皇上的手一滞。
而后一秒,顾思绵扑进皇上怀中,眼泪鼻涕糊了玄纹龙袍一身。
像是摔了一跤找到庇护的小孩,有了底气和依靠,可以把伤口列出来,不必怕被推开嘲笑。
顾思绵脑海里是清竹哭喊的“死了梁妃娘娘被害死了……”是太后娘娘责备的目光,也是皇上孤身背对的身影。
更让她难过的,是床榻上静卧着无声无息的人,顾思绵只能看见她露在被子外涂着豆蔻的手,森白如骨。
娘亲是顾思绵记事前离开的,顾思绵从未体验过生死离别的悲痛,现在那双露出被子的青白的手,明晃晃地将死亡的常事摆到顾思绵面前,告诉她,生死之间,可以是一个眼神的距离。
那么温柔的人会死。
顾思绵除了恐惧无措,就是难过。
顾思绵小手环住皇上的腰,执拗地将脸埋进龙袍里,呜呜地哭出声。
“……不要她死……不要梁姐姐死……”
殷烈一下一下地拍着顾思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背,眸色阴沉。
顾思绵许是哭累了。
殷烈将她放倒在床榻处休息时,她眼肿成线,小手仍紧攥着皇上的衣角,哭音浓浓,“……不要死,不要走……”
“朕不走。”
殷烈反手将顾思绵的手握在掌心,待她沉沉睡去,正要将顾思绵的手收进被褥里头。
突然发现,顾思绵皙白圆润的手指头,均有伤膏涂抹残余的颜色。
殷烈轻拿着那小手,目光扫过,上面是密麻的细针孔。
将那小手放进被褥里,殷烈摸了摸顾思绵额头,起身,出屏风。
殿内的案几上,还有未收拾的针线篓筐。
殷烈扫了扫,很快就从中提出一个丑丑的锦囊,针脚歪歪斜斜,疏漏散乱,殷烈甚至看不出上面绣的是什么。
殷烈捏了捏这个锦囊,拇指挪开,锦囊上面干涸的血迹蹭在了指尖。
说不出是什么感觉。
嫉妒也罢,愤怒也罢。
梁妃赠她一个,她便亲手做一个还?
殷烈讽刺一笑,将锦囊扔回针线篓里,转身出殿。
朕才不屑这种玩意。
御膳房的厨子,送膳的公公,太医院的太医公公,灵霄宫和玉泉宫的宫人,凡是跟这事扯上联系的,都被传到司罚局问话。
慈云宫里,太后娘娘愁眉不展。
花公公给太后捶着腿,“娘娘是担心顾妃娘娘的事吗?万岁爷亲临司罚局,定能查个清楚的……”
“唉……哀家思来想去,绵儿不像是会做这事的人……”太后揉眉心,“但万一皇上查下来,真是绵儿做的,皇上说一不二执意要罚的话,绵儿有个三长两短,哀家可怎么对绵儿已故的娘亲啊……”
“娘娘,老奴多言一句,梁妃娘娘不还是没死么,只要给点补偿……再和皇上劝言几句,还是能让顾妃娘娘毫发无损的……”
“依你看,该如何?”
“……老奴贱言,给梁妃娘娘升个妃位,加上太后又替梁妃娘娘劝了皇上宠幸之事,里外都给了梁妃娘娘足够的补偿。只要找个奴才宣称是下毒之人,将顾妃娘娘撇出个干净,梁妃娘娘不知晓,定也能和顾妃娘娘交情如初。”
太后沉吟,“……倒也是个可取之计。”
司罚局的效率高。
不出一时辰,便将全部口供整理成册,递呈给皇上。
御膳房的灯火通明一夜。
期间觐见或被宣召的人,来来进进。
户部侍郎梁光禄和顾丞相更是接连替辞呈请觐多回。
一夜过后,有人焦急,有人偷乐,有人悲伤,也有人平静。
玉泉宫。
梁妃病体初愈,长发披散,未施粉黛的脸略显憔悴病态的青白。她靠在床榻上,静静地翻着画册。
皇上驾到时,梁妃丝毫未动,坐在床榻处凄凄一笑,“皇上恕罪,臣妾身体不适,不能下床给皇上请安。”
“不必。朕来,是还梁妃一个公道。”
“臣妾愿闻其详。”
殷烈挥袖,李公公呈上一副画作。
随着皇上将画作展开,摆在梁妃眼前,梁妃的瞳孔一点点收缩,嘴巴嗫嚅着,收在衣袖里的手紧了紧。
“李公公。”皇上唤道。
李公公嗻了声,捧着册子走上前来,一字一句念着,那稍显尖细的嗓音,像把细刀一点点割着梁妃的耳膜。
“李胜年,民间常乐戏班子的班团长,多次在宫内宴席上有过出演。少时和其弟曾寄住在梁府门下一段时日,同梁府长女有着青梅竹马之交。其弟,李胜平,拜民间游医为师,小有所成,于武安元年八月被招入宫内太医院。”
李公公念完,皇上将画作扔给他,李公公接住,退于其后。
梁妃声带艰涩,“……皇上想说什么,臣妾愚昧。”
“那朕就再告诉你一件事,李胜年如今就在长安城,今早徘徊在宫外已被侍卫逮捕入宫。若是梁妃想见,朕不吝啬做个顺水人情。”
梁妃的喉咙干疼,“……是顾妃娘娘告诉皇上的?”她果然还是把那晚撞见的事通报皇上了,梁妃心中自嘲一笑。
殷烈眯了眯眼,“什么?”
“臣妾与李胜年确实是旧友,但这与臣妾被毒害又有何关?皇上难不成想用这事,替顾妃娘娘撇清罪名?”梁妃自暴自弃地笑,画册从被褥滑落到床榻上。
殷烈冷眼,他见不得这人死到临头还敢拿顾思绵当挡箭牌。“朕说彻查,定绝不会漏掉一丝一毫罪证。”
皇上加重罪证二字,梁妃眼皮骤跳,心口忽然升起莫名的恐慌。
门口,侍卫架着头发散乱的清竹进来。
当清竹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,侍卫将一包熟悉的□□放在清竹旁边的地上时,梁妃觉得,自己浑身的血液像是冻住了。
“混账!混账!”梁妃跌下床,爬到清竹身边,瘦骨嶙峋的手抓着她的肩膀摇晃,“……本宫不是让你全下完的吗!谁让你留的!谁让你留的!”
清竹哭着说不出完整的话。“娘娘……娘娘……奴婢不舍啊……这一包下去就是剧毒,奴婢怕太医没来得及,娘娘就不行了……奴婢不是故意的……” 清竹害怕一包毒性太强,她以为反正是下药陷害,下一点就足够推到顾妃娘娘身上,还能让自家娘娘少受点苦。她原本是想着,太医过后就将剩余的药粉埋了,谁知太医来了皇上太后也来了,事情越闹越大,皇上雷厉风行,她直接被带到司罚局问话,根本来不及回屋处理那包药粉。
梁妃咬着唇,跌坐在地上。
她筹划得好好的计谋,被这蠢奴所谓的忠心耿耿给毁了。
“朕给的公道,梁妃可满意?”
“臣妾认了,生死不求,但凭皇上发落。”梁妃双眸无声,盯着地面。
忽而凄凉一笑,也是她自己蠢。如果她只弄一点药粉的话,清竹也不会做这蠢事。如果她不是为了想让自己伤残点,好让李太医出宫将自己的惨状描述给李胜年,让李胜年心疼后悔上次宴会时争执后的不告而别,她也无须弄了一大包药粉来折磨自己。当然,最主要的,如果不是她太过贪心,既想要权势又想要爱情,也不会逼走李胜年,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。
梁妃笑着笑着,眼泪就流了下来。
她忽然发现,她就是好嫉妒好嫉妒顾思绵。为何她与世无争,就能得到地位和皇上的宠爱?而自己,在想要爱情的时候,却只能被迫入宫,入宫争权夺利时,就得注定孤独着?为何……
“朕不会把你如何,下药的是你的婢女,你还是当你的梁妃,但下药之人,朕已下令午时杖毙!”
在清竹被拖出去的嘶声尖叫中,梁妃一脸不敢置信地抬头,“……为何?”
殷烈想起顾思绵红肿的眼,哭着揪着自己衣角的喃喃,还有那个丑丑的锦囊。
梁妃望着俊美无双的帝王,嘴巴张了张,“……因为顾妃?”
殷烈冷冷道,“你以后离她远点便是。不对,你以前如何假装对她好,今后就继续给朕装下去。”
“若是还存着不该有的心思,不仅是你,李胜年和梁府,朕一个都不会放过!”
梁妃怔了怔。
“她很喜欢你,哭了一夜,不怕被冤枉,倒是害怕你死。呵……”
梁妃看着皇上出殿的背影,莫名看出了几分失落。
……皇上竟然也有失意时?
梁妃中毒之事,水落石出。
对外均宣称,是梁妃婢女清竹记恨顾妃得宠于娘娘,要为娘娘得势,所做的歹毒之举。
人赃物赃,众人亲眼所见从清竹屋子里被搜出的毒药。人杖毙后,这件事也慢慢压下去了。
太后得知却气愤不已,嚷嚷着要鞭尸那个贱婢。对于之前怀疑顾思绵,更是愧疚不已。金银首饰,美味佳肴,更是一骨碌往灵霄宫送。
连带几日,花公公在慈云宫都讨不到太后的好眼色看。
“……都是你着蠢奴才,哀家就说绵儿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!”
花公公苦着脸,“奴才该死,不过权宜之计,应该给顾妃娘娘升妃位弥补顾妃娘娘受的委屈……”
太后冷哼,“这是当然了!哀家立马跟皇上提。”
“那……奴才斗胆,皇上这子嗣的事,太后不妨也再提醒提醒皇上……这次的事不是顾妃娘娘所做,顾妃娘娘应该能容忍梁妃娘娘受宠幸……但以防万一,在顾妃娘娘升妃位时让梁妃娘娘得次宠,两方平衡,更为妥当……”
太后虽然还气花公公之前一个劲把自己往绵儿是罪人的方向拐,但不得不承认,太后心里还是担心绵儿得知皇上宠幸她人会有任性之举。
花公公这番话倒是说到太后心里了,皇家的子嗣问题,才是重中之重。
灵霄宫。
事情“真相”被公布后,顾思绵又恢复了吃好睡好的生活。
奇怪的是,皇上这几日来灵霄宫却不频繁了。
常常来一天,第二天就不来了,停一两天再来。
顾思绵很苦恼,捏着今天刚完善的锦囊,数着手指头,猜皇上今晚来不来。
碧果来提醒娘娘入寝,顾思绵撅着嘴,眼巴巴地看了看殿外,捏着锦囊不乐意地上了床榻。
碧果熄弱了壁灯。
顾思绵睡不着,干脆坐起来,捧着锦囊,数羊,“第一只羊要来,第二只羊不来,第三只要来,第四只不来……”
殷烈悄声进来时,就看见顾思绵瞪大着眼,看着殿顶,嘴里念念有词。
竟然这么晚还没睡。
殷烈有些生气,既气顾思绵不好好睡觉糟蹋身体,又气这样他就不能抱她睡觉第二天早早回去,假装没来过了。
顾思绵似有所感,扭头一看,眼眸顿时亮了起来。
“皇上!”
殷烈走也不是,冷着脸接住蹭蹭掀开被子跑下来的人。
“冒冒失失,不怕着凉了?”
顾思绵光着脚丫,睡衣都滑下肩头了。
殷烈将人打横抱起,往床榻走。
“为何这么晚还不睡,不好好睡觉第二天头疼了怎么办?到时候……”
“给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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